阿精

专注祥雯30年

【童年醒九】小灯笼

私设:

阿醒(1900年)——1916年时16岁。

九九(1902年)——1916年时14岁,但由于长期被关在黑烟窑,营养不良,看起来最多只有12岁。

晴晴(1910年)——1916年时6岁。

东妮(1901年)——1916年时15岁。

梁非凡(1898年)——1916年时18岁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1916年 广州牛头山木棉村

 “诶,昨晚你不是到村头老刘家去了?鬼哭狼嚎地是在干什么呢?”

“死鬼老刘的媳妇教育儿子呢,要不是我去拉一把,那小子今天肯定出不来门。”

“阿醒?那孩子平时挺乖挺孝顺的啊?”

“还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从哪捡了个野丫头回家。”

“啊?这老刘家的环境…”

“不就是咯,老刘走得早,剩下孤儿寡母的,本来就够困难了,哪里养得起别人家的孩子?那阿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迷了心窍呢,跟他阿妈死磕着硬要留下那个小姑娘。”

“嗨,照我说这也是好事。你想啊,多个人无非多双筷子,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?家里还能多个人干活。而且,说远了吧,这丫头还能给阿醒当个童养媳。老刘家可就阿醒一个单儿子了,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,他们家那么困难,以后哪能娶得起媳妇啊。”

“啧啧啧,这话我可就不敢说了。听说那丫头是从黑烟窑里跑出来的,黑烟窑是什么地方?乌烟瘴气的。那丫头干不干净都还不一定呢…”

“你这话说的可就缺德了,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!”

“嗨,操这么多心干什么,这些事要想也是刘婶去想。我回去啦。”农户阿全和自己的同伴打了声招呼,就消失在夜色中。

 

村头刘家

木门被人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阿醒往屋里望了望,一眼没看见人。

他疑惑地走进房间四下查探,终于在神龛桌下看见一个蜷成一团的小身影。

阿醒笑了,蹲下身去,看见小丫头缩在神龛桌下将自己抱成一团。她将鼻子嘴巴都埋了起来,只露出一双大眼睛,正警惕地看着阿醒。

阿醒没有在意她目光中的敌意,递上一个馒头给她:“你饿了吧?”

小丫头审视地看了看笑着的阿醒,又看看他手里的馒头,又看回阿醒,似乎在思考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。片刻,她又将脸埋了起来,似乎并不打算接阿醒的馒头。

阿醒的大酒窝还挂在脸颊上,显得不尴不尬的。他晃晃手里的馒头:“不吃东西不行的,不吃东西你就长不高了。你看我,”他说着站了起来,小丫头从桌下只能看到他一双腿,她发现他的裤腿短了一截,脚踝全露在外边,遮不住的小腿上隐隐能看见一截被藤条抽过的痕迹。

阿醒自顾自地摸摸自己头顶,自豪地往前比了比:“村尾的梁非凡比我大两岁也没我高呢,就是因为我比他能吃。”他低下头,看见小丫头从神龛下探出半个头,好奇地看着他。

“不过,”阿醒又对她笑笑,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没有他壮。”

小丫头看着阿醒,但见他两粒酒窝嵌在脸颊,甚是腼腆可爱。她眨了眨眼睛,终于慢慢伸出了手。

阿醒笑着松了口气,正要递上馒头,突然听见院子门被人“嘭”地推开了,晴晴养的老母鸡“咯咯咯咯”不安地扑腾着翅膀乱叫起来。

阿醒掩去窗户边,偷偷往外瞧,见几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举着火把把院子照地透亮,为首的一个男人大声喊着:“出来!全部出来!”

话犹未落,老妈牵着还揉着眼睛、显然是刚刚被人吵醒的晴晴,从隔壁屋走出去。

“贵利昌!你干什么!”老妈把晴晴扔在原地,几步踏了过去。

贵利昌吊儿郎当地歪着头:“刘婶,听说你儿子昨天捡了个小丫头回家?那可是我们的人。你把丫头交出来,我们兄弟不为难你。”

阿醒迅速地回头看了小丫头一眼,她已经从神龛桌底爬出来了,此刻正无措地站在那里睁着大眼睛看着他。

“什么小丫头,”阿醒听见自己老妈说,“瘦不拉叽得又卖不到半个钱,昨天晚上就把她赶走了。谁知道现在跑哪去了。”他看见老妈将手背在背后,朝着这屋比了个手势。

阿醒抿了抿唇,回头拉起小丫头的手:“快跟我走。”他拉着小丫头从后门跑进了后院,听见贵利昌在前院大声嚷嚷:“那就别怪我们了。搜!”

阿醒紧张地将小丫头拉进柴房,搬开两捆柴,在地上摸索着,揭开一块木板,地下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空间。

“快躲进去!”阿醒回头招呼小丫头。

那小丫头抬着眼看他,没有动。阿醒拽了她一把:“快啊!”

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,顺着楼梯爬了下去。阿醒跟在她后边,将木板移过来把入口盖好。

四下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。

阿醒还扒在木梯上,不敢顺着梯子往下爬,怕是小丫头还没落地,他往下会踩到她。

黑暗中,阿醒定了定神,朝下悄声问了一句:“你下去了没有?我要下来了。”

下边黑漆漆的一片,没有动静。

阿醒试探性地往下踏了一步:“丫头?你没事吧?”

跟着“啪”一声响,火光照亮了不大的地下室。

突然起来的光线阿醒本能地伸手去挡,一个不平衡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。他连忙抓住楼梯稳住身子,往下一看,小丫头已经站在地下室中间,手里握着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打火机。

小丫头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,默默退到了地下室一角。

“嘿,你还有这好东西呢!”阿醒乐着,顺着楼梯爬下来往小丫头面前走。

站定在小姑娘面前,阿醒支过头去左右观察着那支打火机:“这是好东西啊,能卖好几个大洋呢!你从哪里弄来的?借我看看好不好?”

小丫头瞪了他一眼,消无声息地将打火机往自己面前护了护。

阿醒撇撇嘴:“不看就不看嘛…小气包…”

小丫头没有理她,周围看了看这间一眼望尽的地下室,突然在两步的距离看到两把猎枪。她愣了愣,声音有点警惕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“原来你不是哑巴啊!”阿醒笑着逗她,不出所料又挨了一记白眼。阿醒抿着唇,心情突然很好,走过去拎起一把猎枪。

“这是我死鬼老豆生前挖的地下室,专门用来藏枪的。我们家穷,有时候买不起肉,阿爸就带我进山里打猎。”他似模似样地将猎枪举起来比了比,又放下了,“我枪法很准的。”

说完这句,他又走回了小丫头面前。

小丫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似乎想顶他两句什么,忽又听“嘭”地一声,柴房的门被人推开了。

小丫头吓了一跳,差点喊出声。她手一抖,“啪”一声清响,打火机的火光灭了,四下又陷进了黑暗中。

小丫头的呼吸沉重,一下一下轻拍在阿醒的掌心——是阿醒及时捂住了小丫头的嘴,她才没能喊出来,他却也因为紧张,用力过猛,一下贴了上去,将她推在墙上。

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,阿醒侧耳细听头上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,听见柴一捆一捆被扔在一边。

小丫头紧张地拉住了阿醒的胳膊。

“别怕。”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轻悄悄地,“入口那块木板很隐蔽,不知道的人找不到的。”

“就算…他们找下来了,我也有枪。”她感觉到他将手边的猎枪拉近了一点,“我保护你!”

不知过了多久,柴房的脚步声渐渐撤了出去,再也没了动静。

贴在小丫头身前的阿醒放开了她,黑暗中她却再也没点亮打火机,拽着他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。

阿醒舒了一口气,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我叫九…”小姑娘顿了顿,没有往下说。

“九…什么?”阿醒歪了歪头,小姑娘却没有接话。

阿醒宽容地笑了:“那以后就叫你九九好了。”

话音刚落,头顶的木板被人揭开,阿醒一把将小丫头护在身后,端起猎枪,却见老妈从上边探出头,骂骂咧咧地随手抓了一支细柴枝扔了下来,正好砸在阿醒头上:“干什么啊?想打死老妈啊?小没良心的,比你阿爸还难伺候。”

阿醒放下猎枪,无辜地揉揉头顶:“阿妈…”

“人都走了,快上来吧。”

阿醒将小丫头从入口拉出来,老妈正在柴房整理着被人扔乱了的柴。

“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父子的,就知道给老娘惹麻烦!”边收拾,边碎碎念。

“阿妈…九九很可怜的,她也是别人的妹妹别人的女儿啊…”

“你闭嘴!”阿醒老妈回头瞪了他一眼,再看向一边沉默着的九九,眼神柔和了一些,“你就先在这住着吧,他们现在在外边到处找你,你去哪也不安全。这么巧今天刚刚搜过了这里,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来木棉村了。等这阵风声过了,让这臭小子带你出去找家人。”

“…”九九看着阿醒妈妈,片刻才垂下眼帘,“谢谢…”

阿醒阿妈叹了口气,又不解恨地瞪了儿子一眼,走了。

阿醒松口气,回头看看九九,见她抿着唇角,对他淡淡一笑。

 

牛头山木棉村老刘家从此就多了一个叫九九的女孩子。村里人都开始羡慕刘婶,这个阿醒从外边捡回来的“野丫头”,吃的不多,干起活来到是勤快。当然阿醒是不会让女孩子太过操劳的,实际情况是阿醒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体力活,那丫头就在家生火做饭收拾家务,刘婶就带着晴晴放放牛、养养鸡,一家人日子倒也过的越来越好。再加上那丫头收拾干净了,梳起两条辫子,眼睛大大眉毛弯弯,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,模样真是比村里赵家那丫头还水灵呢,村里人自然不信刘婶说的要让阿醒带九九出去找家人那套说法,纷纷在心里揣度着刘婶真是给阿醒找了个好媳妇。

这些闲言碎语刘婶倒是不在意,打发着阿醒认真地给九九解释了一番,毕竟还是两个孩子,谁也没往心里去。

但是这些话有人就不爱听了,那个野丫头怎么能比东妮还好看呢?于是某一天,小恶霸梁非凡带着一帮十来岁的孩子,在村口截住了九九。

“野丫头,去哪啊?”梁非凡咬着半截树枝,吊儿郎当地拦在九九面前。

九九抬起头,狠狠瞪了他一眼,那眼神太过犀利,梁非凡还从来没见过,一时不知所措,竟往后退了两步。

九九白了他一眼,侧过身想从旁边绕过去。

梁非凡回过神,顿时有些气恼自己刚刚退缩的样子,他一把抓住了九九:“问你话呢!哑巴啊?”

九九挣扎着想要挣脱开去,梁非凡却又高又壮,她的力气还不够大。挣扎间,一道金光闪过,九九怀里“啪”地掉出一样东西。

梁非凡的手下眼疾手快,一把从地上捡起了那块四方状的东西,正是九九的打火机。

“还给我!”九九踮起脚尖去抢,梁非凡已经一把抢过打火机举在头顶:“诶!见者有份!”

双方僵持不下,阿醒背着柴,远远向村口走来。看清村口的状况,阿醒扔下背上的柴就往过跑。

“梁非凡你干什么!”

“哎呦!阿醒护媳妇来了!”梁非凡阴阳怪气地,引得背后的少年一阵大笑。

阿醒捏住拳头,抬手就是一拳:“把东西还给她!”

“嘿!”梁非凡揉揉嘴角喝了一声,转头就和阿醒扭打成一团,一边的少年们齐声呼喝着给两人打气,九九站在外围跺脚,转身就往村里跑。


后来是九九从村里叫来了大人,才把已经打红了眼的阿醒和梁非凡扯开。

夜里,鼻青脸肿的阿醒坐在床边,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:“嘶…”他疼地抽了一口气,心里把梁非凡由头骂到脚。

“笃笃笃”,房门被人敲响,阿醒忙放下手,九九已经从门外支进半颗头:“醒哥哥?”

“九九,进来啊。”阿醒想要扯出一抹笑容,却刚好牵动脸上几处伤,又不想在九九面前示弱让她看不起,他硬生生地憋住痛,掩住自己痛苦的表情。

九九白了他一眼,走过去坐在他身边,拉他面对自己,举起一样东西就往他脸上招呼。

“痛痛痛痛痛….!!!”阿醒往后退着要躲,被九九拉住了。

“忍着。”她吼了他一声,他一副受气包的样子,没再吭声。

九九举着一只烫鸡蛋,听见阿醒呼痛,她到底还是放柔了手脚,小心地用鸡蛋揉着刘醒的伤口:“你打不过就不知道跑吗?”

“跑了他们就把打火机拿走了!”阿醒反驳着,九九手上一用劲,阿醒又抽了一口气。

“不就是个打火机吗,拿走就拿走了啊!”

“我以为那个打火机对你很重要。”他从兜里将打火机摸出来递给她,“呐,你要收好了,不要再弄掉了。”

九九低头瞥了一眼打火机,顿了顿,才说:“这是我在黑烟窑搬死人的时候从死人身上摸的。”

“哇…”阿醒吓了一跳,手一抖,打火机就要掉下去。

“喂!”九九急着伸手去接,阿醒却及时抓住了打火机。

“哈哈,逗你玩的。”阿醒笑着,将打火机按进了九九的掌心。被九九用热鸡蛋敷了一下,他感觉好多了。

九九收好打火机,阿醒将鸡蛋从布里取出来,小心地剥开壳,递到九九面前:“呐,吃吧。”

九九看了他一眼:“我不吃鸡蛋…”

“为什么?”阿醒很是不解,“我们家里可是难得有鸡蛋吃呢。”

“……”九九没说话。

“那,你不吃,我拿去给晴晴吃了哦?”阿醒献宝一样,把鸡蛋凑到九九眼前晃来晃去。

九九咽了口唾沫,将脸别去一边:“我嫌蛋黄味太腥了…”

“哈哈,”阿醒笑了出来,“你还真是小姑娘。”他动手将蛋清和蛋黄分开来,将蛋清递上去:“这样可以吃了吧?”

九九睨了他一眼,嘟着嘴接过蛋清。刘醒自顾自乐着:“哈,这蛋黄可就便宜我了。”

昏黄的煤油灯,两个少年心满意足地吃着自己那份,阿醒含含糊糊地说:“九九啊,你以后想吃蛋清你就告诉我,我帮你吃蛋黄就好了。”——又是一记白眼,阿醒嘿嘿地笑。

 

开春了,万物复苏。九九发现阿醒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关进房间,一晚上也没见人,她去敲门,他夸张地大声告诉她已经睡下了。明明就还挑着灯嘛!九九皱皱鼻子赌起气,谁稀罕知道你在干什么!

第二天,九九去村口地里收菜,意外地发现阿醒躲在一棵大榕树下,探出半个头往外张望。他手里还拽着一只小灯笼,用染料涂成红色,看起来像是自己做的。

九九玩心大起,悄悄地靠过去在他背后站定,突然喊他一声:“醒哥哥!”

阿醒吓了一跳,小灯笼差点脱手。他回过头,看见九九笑哈哈地站在他背后,他才拍拍胸脯顺气,瞪了她一眼。

“你看什么呢?”九九也支出头去,顺着他刚刚的目光看过去。

几个小姑娘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跳皮筋。最大的那一个梳着妹妹头,穿着花裙子,模样很可爱。随着她跳来跳去的动作,她的胸脯跟着一起一伏的,倒初初能看出一些女人的魅力了。九九低头看了看自己,小孩子的身材,跟晴晴没什么分别,她顿时有些泄气。

侧过头,看见阿醒在一边看着那小姑娘看得出了神。九九心里干涩涩的:“她是谁?”

“她叫东妮。”阿醒头也不回地回答她。

“你喜欢她啊?”这话说的有点不是滋味了,可惜木头醒想事情想地太过专注,没发现。

他突然回过头,拉着九九的胳膊:“九九啊,明天是东妮的生日,我…做了个灯笼。你帮我拿给她好不好?”

“不好!”九九一瞪眼,转身就走了。

“诶?九九?…”又发什么脾气呢…

 

阿醒回到家的时候,九九正蹲在灶房里生火,阿醒过去帮忙添柴,柴还没递进去就被九九抓住扔开了。

阿醒好脾气地蹲下身,看见她脸上被柴火熏了几团黑。他抿着大酒窝看着她笑:“怎么了?小花猫?”

九九斜了他一眼,抬起胳膊抹了抹自己脸蛋,闷声不响地继续添柴。

阿醒没辙,想了想,突然问:“九九,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?”

“你管我啊!”九九头也没回就呛他。

阿醒耸了耸肩:“那好吧,我出去看看晴晴喂好鸡了没有。”

阿醒出去了,九九才往房门口撇了一眼,没留心手里一把柴“噗”地掉下去,烟灰四起。

“咳咳咳咳咳……”九九一只手捂住嘴,一只手扇腾着,好一会才缓过来,“讨厌的刘醒!!!”

这边厢,阿醒猛地打了个喷嚏。诶?感冒了么?没有穿少啊……

 

那天之后,九九就对阿醒不冷不热的,他再也听不到她甜甜地叫他“醒哥哥”了,正常情况下她不理他,一定有事要叫他,也就只是一句“喂”来代替。这让阿醒非常郁闷,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回他这个难缠的九妹妹呢。

一天夜里,吃过晚饭,阿醒将刚刚收拾好碗筷的九九拉了出来:“九九你跟我出去一下。”

“干嘛?”九九甩开他的手,有点不乐意。

“有点急事,真的!”见阿醒真有些着急的样子,九九嘟嘟嘴,不情不愿地跟出去。

出了村口,阿醒突然侧过身,在她耳边悄悄说:“九九,你还信不信我啊?”

九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没吭声。

“那你闭上眼睛,跟着我走。”他拉起她的手。

她不知他又有什么诡计,心想着反正能偷看,就合上了眼。

谁知他突然放开了她的手。

“醒哥哥?”九九有点慌。

一双手罩在她的眼睛上,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:“我在这里,你慢慢往前走就好了。”

“不许偷看喔。”

九九在前一步一步挪,阿醒在后小心地遮住她的双眼,她将双手搭在他的胳膊上,他便用胳膊护着她的平衡。不知走了多久,九九感觉眼睛上的手撤开了,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:“到了,睁开吧。”

长时间的黑暗,眼睛一时还没有适应,只看到光亮亮红彤彤一片,模模糊糊地,很像在梦里。眼睛渐渐聚焦,眼前的情景清晰起来——一片木棉树林子,零零总总挂了好多红灯笼,有些高一点,有些就在头顶,她站在所有灯笼的最中间,一抬起头,就是阿醒笼着红光的温暖的笑脸。

“九九,生日快乐!”

“你…”九九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,眼眶有点湿润润的。

阿醒抬头摘下一只挂得很低的灯笼递到她手上:“这里一共有99只灯笼,都是我做的,都是送给你的。”

九九垂着眼帘接过灯笼,抿着小梨涡笑,灯笼的光线照地她的小脸蛋红彤彤的,阿醒忍不住伸出手,绕了绕她的一条小辫子,将它搭在她耳后肩前。

“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生日了,当是提前庆祝吧。醒哥哥对你够好了吧?不要再生我气了。那天给东妮送灯笼,那是因为晴晴要去学堂读书了,东妮的妈妈是村子里的老师,不是你想的那些…乱七八糟的…”

九九扁扁嘴,小声念了一句:“谁生你气了…”

“还说没有?”一个爆栗弹在九九额头,九九皱着眉头去揉。

“你的打火机带了吗?”阿醒拎起九九手中的灯笼,又挂了起来。

“干什么?”九九掏出打火机,阿醒却没回答他。

他往前走了几步,从地上拾起一块纸扎的东西,下边连着一块灯盘。阿醒用打火机将小盘子里的火苗点燃。

渐渐的,那块纸扎的东西膨胀起来,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的灯笼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九九走近几步,好奇地问。

“是孔明灯。”阿醒回头看她一眼,“九九你会写字吗?”

“当然会!”九九白他一眼。

阿醒呵呵笑着,将一支笔递给她:“你站那边,我在这边,我们牵着它在上边写下自己的心愿,然后放到天上去,心愿就会实现了。”

九九怀疑地笑着看着阿醒,阿醒拉了她一把:“快,不然它会自己飞走的!”

孔明灯渐渐升空,两人仰起头,目送它越飞越高,越飞越远。

九九终于低下头,看见阿醒正笑着看她。他的目光和平时有些不同,她来不及仔细分辨,大概是刚刚孔明灯的火光,照地她脸颊绯烫绯烫地,她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。

后来,阿醒就陪着九九躺在草地上数星星。他听见她说:“醒哥哥我不想回家。”她没有解释原因,他也没有追问。

“不想回家就不回吧,我养你!”

两人后来数着数着,就在草地上睡着了。

孔明灯升到最高,被月光照亮,一边写着——

我要烧光全天下所有的鸦片。

另一边写着——

我要保护九九一辈子。

就是这样互不相见却一起放飞的游戏,谁也不知道谁写了什么。九九不会知道阿醒的心中萌芽了一颗可爱的种子,阿醒更不会知道,九九的心中藏着那么多的秘密。

 

次日清晨阿醒送了九九回家,就独自上山割猪草了。是晴晴急急跑上山把他喊回家。

“阿哥!九九姐姐被坏人捉走了!”

阿醒扔下猪草就往回跑。

跑到村口,正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开出去,九九坐在后排,旁边是一个衣着富贵男人。

阿醒一个箭步冲上去,九九也发现了阿醒,她似乎想要说什么,跪在座位上扒上后车窗。

阿醒玩了命地跑,肺像是要烧起来,他看见九九的嘴一张一合地,他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;他看见她哭了,摇着手跟他道别。他终究是跑不过那辆汽车,汽车拐了弯,九九就不见了。

阿醒倒在地上,任由肺部撕扯着,猛顺几口气,他也终于掉下眼泪。

阿醒的九九,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牛头山,村里的人又纷纷感叹着那丫头没良心,刘婶白养了她那么久。

阿醒是后来才知道,那个把九九接走的男人是九九的爸爸。那么有钱的爸爸,九九现在肯定过得很好吧,她肯定已经把他忘了...

刘醒后来想起九九,常常会做一只小灯笼挂起来。他有点后悔他没有趁她在身边的时候送她点什么让她留下念想,她现在不见了,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...


1924年

24岁的刘醒穿着警察制服回到猪笼里,晴晴迎上去:“阿哥你回来啦!”

“嗯。”刘醒取下帽子,理理头发,“去帮阿哥倒杯水。”

“嗯!”晴晴应着,蹦蹦哒哒跑去里间,一会就又跑出来,“呐!”

将水递给刘醒,晴晴在一边坐下:“阿哥啊,听说东妮姐今天结婚了?”

“嗯。”刘醒吹了吹茶渣,随口应着。

“是嫁给梁非凡了啊?”晴晴托着腮,抿着酒窝笑看他。

刘醒抬起头无奈地看她一眼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死丫头。”

“没什么啊,”晴晴坏笑着,“我就记得当年东妮姐喜欢的人是你喔!”

刘醒斜了她一眼,没坑声。

“阿哥啊,”晴晴放下手臂埋首在臂弯间,“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?”

刘醒白了她一眼:“多事!”他端起水杯回屋了。

 

1936年

金陵酒家

36岁的刘醒因为私藏杀死郑少杰的嫌疑犯排骨,被东泰的人蒙上黑布围在当中,周围的人一阵拳打脚踢。

九姑娘站在外围看着,心里只觉一阵烦躁:“打不过不知道跑么!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笨!”

她终于踏前一步喝止了一帮手足:“住手!”

上前拉起刘醒,九姑娘的语气颇有些怨怼:“你跟我过来!”

 

1939年

教堂

刚刚陪着九姑娘戒过毒的刘醒,和九姑娘一起靠在第三排长椅上,九姑娘嘟起嘴,侧过头看刘醒一眼:“阿醒啊,不如讲点有趣的事情来听啊?”

刘醒挑挑眉:“没有了,我从小到现在的故事全都已经讲给你听了。”

九姑娘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:“没听你讲过九九的事情呢,一点都不坦白。”她却是没有说出来。

刘醒见九姑娘半晌没说话,转过头看着她:“九姑娘,不如我问你一个问题吧?”

九姑娘仍然是嘟着嘴,看回他:“什么问题?”

——太像了,真的太像了。她小时候在黑烟窑的经历、她的打火机、她嘟着嘴看他的样子,甚至她的名字里都带一个九…刘醒早就在怀疑了,可是九姑娘那么高高在上,真的会是他可爱的九九吗…

“你从小到大,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?”

“嗯?”九姑娘奇怪地睨他一眼,“你这么八卦的?”

刘醒故作轻松地耸耸肩:“反都没有话题聊咯…”

九姑娘想了想,暗自一笑:“有啊——”

刘醒心中一动,就听她继续说下去:“以前我小的时候,有个傻子做了99个灯笼给我庆祝生日。但是他都不知道我生日到底是哪一天。”

刘醒猛地侧过头看她,见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,也正看着他。

“你知道吗刘醒,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祝生日,”她勾着玩味的笑意,“我后来长大了常常在想,如果再有哪个傻子做99个灯笼给我庆祝生日,我可能就嫁给他了。”

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一抹笑意悄悄爬上刘醒的嘴角。他伸过手,悄悄扣住九姑娘置于身侧的手,牵在掌心里。

他感觉到她在他掌中舒展了手指,和他的扣在一起,他看着她,宠溺如昔。

 

1949年

49岁的刘醒随九姑娘一起逃到了檀香山。

别墅里,晚餐刚刚结束,刘醒神神秘秘走到九姑娘身边,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九姑娘,你跟我出来一下。”

“干什么?”九姑娘斜眼看他。

“你不信我吗?”刘醒讨好地笑笑。

走到门口,正要推门,刘醒却拉住她:“等一下。你把眼睛闭上。”

九姑娘突然有些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
刘醒在背后蒙着她的眼睛,将她引到花园中间,他放开手,她睁开眼。先是朦朦胧胧一片红色的光,视线逐渐聚焦,真是她心中所想,院子里的树枝上,高高低低地挂着许多红灯笼。

而刘醒站在她面前,帮她理了理头发:“九九,嫁给我好吗?”

她仿佛回到了30多年前,笑容变得十分腼腆,红灯笼将她的脸蛋照地绯红。她点头,含着泪光。

刘醒舒了口气,替她带上戒指。她投入他的怀抱。

“九九啊,你知道吗,”刘醒揉着肩头的人柔顺的小卷毛,满足地叹息,“我那时候就想跟你说,长大给我做老婆吧。我没敢说,我怕吓着你。”

“呸!”九九拍了他一下,“谁知道你那么早熟,十六岁就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!”

刘醒扶她起身,无辜地看着她:“这也叫乌七八糟?”

“这怎么不叫…”后边的话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
“这才是乌七八糟…”

=== 完 ===

评论(30)

热度(94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